第30节
??上界人管这叫机缘。 ??郑菀一边儿有点高兴,一边又有点儿不高兴。 ??她阿耶是不会死了,可崔望其人,再是于细处对她多加忍让,寻常连话都少,可大事儿上却从无让步,不论她如何歪缠,他说要带柳三娘子走,便一定要带她走—— ??只让她舍一个。 ??舍谁? ??郑菀想,还不若舍了自己呢。 ??是以,崔望临行前,她还单方面地与他吵了一架,好叫他知道,她也不是任他捏圆搓扁没脾气的。 ??可当宫中车架过来,她还是得上车架,参加这专为他一人举办的庆功宴—— ??她便有点儿不高兴。 ??等看到门外进来之人时,便更不高兴了。 ??柳依竟然也被请来了,还穿了与她一样的衣裳,轻纱覆面,莲步款款。 ??大约是因同住在国师府、有一份不同于旁人的殊荣在,即便崔望在外对她多有冷脸,可举凡哪府办宴,请了她,必会请这姓柳的。 ??她二人,简直成了一对到哪儿脱不开的蚂蚱。 ??“暧,你瞧着菀娘那脸色了没?都绿了。” ??“县主,还是您这法子好,动不了她,能叫她恶心恶心也不错。” ??容沁看着郑菀那快能挂上两个油瓶的嘴,掩唇笑了笑: ??“不过是多费些衣料钱罢了。” ??她料想住国师府的这位小庶女没甚钱财置办衣裳,国师大人显然也不会是考虑这些的,只余郑菀,恐怕是巴不得她没衣裳穿,更不会替她说话了。 ??她便着人送几件与郑菀新作衣裳相像的去,讨得这小庶女好一顿感激涕零,再在宴前专门提点她一番,好叫她照着她的吩咐穿,可不正好跟人撞衫了? ??郑菀不是骄傲么,当朝顶顶贵的贵女,与一介庶女,在宫廷宴上穿一样的衣裳,可不是给她丢人了。 ??若在宴上与那小庶女闹起来,正好让国师大人瞧见,见弃于他,倒也是美事一桩。 ??只可惜,郑菀比她想象的要沉得出气,不过是冷冷瞥了一眼小庶女,便不再作声了。 ??“无趣。” ??容沁自斟自饮了一杯,转头见太子又痴痴地看着人,自顾自往嘴里灌酒一副借酒消愁之态,忍不住哼了一声, ??“太子哥哥,莫要看了,再看眼珠子都要落人家身上了。” ??“看一眼,少一眼罢了。” ??太子落寞道。 ??“太子哥哥若继续这般,回头叫国师大人瞧见,还不知要生什么事端。” ??容沁自己给人添堵,不过是些许小事,便是她郑氏菀娘有脸告状,恐怕国师大人也不会受理女儿家“撞衫”这等琐碎之事。 ??可太子这般便不一样了。 ??他明摆着是余情未了,惦念到人家屋里去了。 ??“孤还以为阿沁你天不怕地不怕。” ??太子冷笑一声,近来怀王、晋王小动作频频,他惹了皇父不快,连遭斥责,心中本便不快,再听容沁此言,酒进得越发频。 ??“阿沁还怕死呢。” ??容沁翻了个白眼儿。 ??“可那日孤见你,对国师大人也不是无意。” ??太子幽幽地道。 ??“太子哥哥错了,试问这满大梁的待嫁女儿家,有哪个不倾慕国师这等人物?丰神俊朗,神可通天——” ??便在这时,窗外一道雪白的匹练划过天际,带着万丈华光,穿透了一整个夜色。 ??宫殿内几乎所有人都抬了眼,往外看。 ??但见黑幕沉沉的夜,叫一道接天连地的白光划破,猛然暴起的光,几乎要耀瞎了人的眼睛。 ??郑菀不禁站了起来,几上的酒盅滴溜溜转了转,落到地上“啪”地碎了,酒液溅起,落了几滴在宫粉的纱摆上。 ??可谁也没注意到,连她自己也没注意到。 ??她手心死死攥紧了颈间的凤珑,只觉得胸腔里那颗心在扑通扑通狂跳,一颗心仿佛叫人攥紧了,半天喘不过气来。 ??等喘过气,人已经出了一身的汗,容怡在耳边轻声唤,“菀娘,菀娘……” ??郑菀回过神来,脸越发白了。 ??镙黛问她:“小娘子,可是心悸又犯了?” ??她摇摇头又点点头,自己尚且辨不清,只觉方才那一刹那,仿佛有剑光透体,她躺于那华光之下,被森然的剑意一剑取了性命。 ??地是冷的,荒野漠漠,血还温热。 ??“小娘子怕是魇着了,不若去更衣室略作休息。” ??镙黛看她惊疑未定,面色惶惶,不由提议。 ??郑菀点点头,愣愣地任她牵着走,她……确实魇着了。 ??那一剑透体的力道太清晰太冷彻,让她现在还浑身犯冷,只觉得血都快冻住了。 ??烬婆婆在耳边“咦”了一声,半晌道: ??“这般气运……怪道……” ??郑菀精神一振,让镙黛将门带上,守在门外,急急将方才之事叙说一遍,问:“婆婆,可是上天与我示警?” ??“你且与我说说,你那情郎去了何处?” ??郑菀将他去平乱的消息告知了婆婆。 ??“这便难怪了。”她道,“他突破了,你与他心脉相连,受他影响,也入了迷障。所思所见,均是你最惶恐之物。” ??“心脉相连?”郑菀一惊,“如何便心脉相连了?” ??情蛊是同生,如何会…… ??“你这凤珑,与他那龙珏本便是一对仙器,放万年前,也是人人争抢之物,后来被一大能得去以仙人遗骨炼化,与他那妻子一人一对,只可惜……” ??烬婆婆叹了口气,“不提这些,都是伤心事,等你得了润氺之精,正式踏入修道,自会知晓它的好处。” ??“所以,因着凤珑,我便与他心脉相连?” ??“是极,若你背叛,他将第一时间知晓。” ??“若他欢喜上别人呢?”郑菀好奇地问,“我可能知晓?” ??“等你修为超过他时,也可。” ??郑菀恨恨地将梳子往桌上一撇:好生霸道。 ??“不过,你须得做好准备了。” ??烬婆婆声音突然低沉下来,“时也命也。” ??“此地为养育他之山川水土,他平乱一方,救下无数生灵,自有功德馈赠,他突破之力,引得山川共震,河流共鸣,连带着那死死压制的子蛊,也牵动着翻了个身。” ??“也不知你情郎察未察觉。” ??烬婆婆道,“小丫头,你……打算如何做?” ??郑菀看着窗外,方才那威势赫赫的剑光已去,无所谓道:“粉饰太平,走一步、看一步喽。”可眼里却绝没有她说的那般轻松。 ??“笃笃笃——” ??门敲了三下,还未等她回神,已叫人从外打了开来,太子醉意熏然地进门,见她端坐于梳妆镜前,便是一笑: ??“菀娘,孤是不是在梦里?” ??大门“啪地”一下,被人从外关上了。郑菀只看见一截宫粉纱裙摆,那浅浅的桃花,倒与她身上这件一模一样。 ??“殿下,你走错地方了。” ??郑菀知道,这是着了人道了。 ??快走几步,果然,门被人从外面锁上了,窗户关得严严实实,根本叫不开,喊镙黛也没音。 ??更衣室的熏香一向极浓,她第一反应是用盥洗盆内的水,将四角落地铜香炉里的香灰都给灭了,这世道,要坏一个女人的名节太容易了。 ??现在这个节骨眼上,她不想再与崔望起冲突。 ??“菀娘,你在作甚?” ??太子懵懵懂懂地看着她,只觉得她这般香衣染汗的模样,甚是让人着迷。 ??“殿下,菀娘在试图救你的性命。” ??郑菀认真地告诉他:“国师与我说,你碰我左臂,便砍你左臂;碰我右臂,便砍你右臂,若旁的……便叫你大梁皇室倾覆,绝于此代。” ??太子下意识夹紧了腿: ??“当、当真?” ??“千真万确。”郑菀点头,“殿下,你告诉我,如何过来的?” ??宫内更衣室这般多,这般醉醺醺,如何能精准地找到她的房间,镙黛又去了何处?郑菀是绝不信镙黛会背叛了她去的。 ??“孤跟着菀娘你过来的啊。” ??太子眨眨眼,“粉的,漂亮的。” ??郑菀第一反应是柳三娘子,可她一人,恐怕还没有这般能量,既然将太子拖入水,恐怕还有旁的人在顺水推舟…… ??“菀娘,孤好热哦。” ??太子拍拍脸,一张脸已经涨得通红,开始扯起对襟的带子了。 ??—————— ??崔望披星戴月,一整个大梁,不过小半个时辰便到了。 ??宫中歌舞曼曼,人人饮酒作乐,见他来,还扯了他坐,崔望指着一个面熟的,大约记得对方总爱跟在郑菀身后: